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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文有艺聚众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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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悲窗外断肠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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闵生裕

牧童归去横牛背，短笛无腔信口吹。据说儿童都有音乐潜能，而我们那一代人大多是有艺术萌动无艺术启蒙，操持什么乐器完全凭一种原始的艺术的冲动和本能。上初中时，班上流行吹笛子。我们能买起的笛子也就是货郎担进校园卖的一两块钱的竹笛。大概2016年，我们搞村综合文化中心建设时文旅部门给基层乡村配送音乐器材。说起乐器的档次，有人说，比如笛子，有200元的，有2000元的，还有20000元的。一分钱一分货。我才知道我们当年吹的五毛钱的笛子是个啥怂东西。记得我们到盐池南边的某个村调研，看到村综合文化中心配了锣、鼓、镲、二胡、板胡、笛子、扬琴。这么多好东西，大家会用么？当问起村上有没有会吹拉弹唱的文化能人时，村长说，就是那几个阴阳么。在盐池农村的丧事上，乐队是以唢呐手为主的吹鼓手班子。而阴阳先生念经超度亡灵时，一般是敲着木鱼摇着法铃念。但在某些环节，阴阳明显是在合唱，这时，往往有锣镲伴奏，也有吹长笛的、拉二胡的。今年，在青羊井的一个亲戚的葬礼上，我第一次发现吹手队伍中竟然有吹芦笙的。可见，做一个出色的阴阳，不仅要会看风水、镇宅、辟邪，更要具备念唱之功以及操练各种乐器的技能。据说念十二个阴阳的大经时，有一道压轴戏——开黄经，阴阳班子的念功及吹拉弹唱等绝活在开黄经时要集中展示。当年我们学校笛子吹得最好的当数兴武营吴阴阳的孙子。看来，他或是幼承庭训，或是自小受家庭熏陶，那真正叫个童子功。这叫龙生龙，凤生凤，老鼠的儿子会打洞。

班上同学文哥笛子吹得也好，我们就跟他学。那时我们不懂“宫商角徵羽”，也不会“哆唻米发骚”。我用阿拉数记谱，66176，66323，33532217656。这是《小草》的前一句“没有花香，没有树高，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”的乐谱。四十年了，这串阿拉伯数字我记忆犹新。至于音符什么的，我统统不认识。反正笛子上面有7个眼儿，最初用手指一个眼一个眼地放开、捂住、再放开，后来吹熟练了，收放自如，好像也没那么严格。再后来学会了盲吹，即会唱什么就会吹什么。

当时我们吹的笛子或许无腔，但一定有调，现在想来，吹出的几乎是噪音。晚上在宿舍吹，吹的别的宿舍同学睡不着，找上门来骂。有一次晚自习课上，几个同学吹得呕哑嘲哳。殊不知一个黑色幽灵在窗外徘徊，乱耳丝竹之声听得校长狂躁不已，他冲进教室，一把夺过去前面那个同学的笛子，伴着嘴里骂着“羞你家先人”，粗暴用膝盖一垫，咔嚓一声折断扔到火炉子里烧了。那天他好像烧了三把笛子。一两块钱对我们来说，还真是钱，甚至是一两周的零花钱。当时我们敢怒不敢言，父母的血汗化作我们噙在眼里未流出的泪，心里却像西里西来纺织工人那样充满了仇恨和诅咒，那句咽到肚子里的狠话后来变成屁放了，翻译成白话文是：“我日你家先人!”

文哥天分好，他吹笛子悠扬动听、宛若天籁。他的笛子也讲究，估计是2-5块钱的。他的笛子贴的是专用笛膜，声脆。我们的笛子膜用纸代替，吹起来瓮声瓮气。文哥周末回到家里常吹。有一次吹到深夜，那时农村没厕所，如厕统称“走墙后头”，他到屋后掏出水龙头放水时发现，在他的窗外的墙下，村上的光棍李老二竟然瑟缩在秋夜的寒风中，泣不成声。

司马迁在《史记 乐书》里说过，“凡音之起，由心生也。”司马相如曾以一曲《凤求凰》琴挑文君。司马相如弹的是古琴，是弦乐，所以，能动人心弦。而笛声像剑，也能直抵人心。以文哥的经历看，音乐不仅能动卓王孙家小寡妇的春心，也能动那个叫三道湾的小村的光棍李老二的悲心。一个文盲、老光棍，他懂个锤子。文哥说，他也想不起自己当时吹了什么曲子，让李老二心理破防。如今想来，文哥的笛声抵到了他的细肉上，触碰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。听到这样的旋律他不觉悲从中来。这样的曲子不但听哭光棍，估计寡妇听了也会“半夜起彷徨”。那便是音乐的魅力。

由于笛子的曲调大多过于悲伤哀婉，民间有“断肠笛子送命箫”的说法。看来笛子是适于吹奏表现相思和别离的乐器。由此可见，李老二伤心不是毫无厘头，文哥笛子吹出的忧伤之音让他共情，继而悲从中来。这让我想起宋人朱淑真的《中秋闻笛》里的“谁家横笛弄轻清？唤起离人枕上情。自是断肠听不得，非干吹出断肠声。”虽然李老二的断肠与文哥的笛声无关，但那笛声的确使他的伤心程度更为加剧。如果把同样的曲子吹给一头驴听，它绝不会流眼泪。欵乃秋风呜咽笛，谁悲窗外断肠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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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档案

闵生裕（本平台特聘名作家）宁夏盐池人。专栏作家。擅长杂文时评，足球评论，艺术评论等。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，宁夏作协理事。出版杂文随笔集《拒绝庄严》《都市牧羊》《一个人的批判》《闵庄烟火》《操练自己》等七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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